上海舊事話百年 (38)   鐵甲汽車敬師門

本書所敘的故事，大多來自章榮初寫作于六十年代初的回憶錄，當時的氛圍，令他有所顧

忌，對於他和杜門的關係，有意保持距離。章君穀《杜月笙傳》寫到的一件軼事，章榮初回憶錄隻字未提，但他和筆者親口講述過，現將《杜月笙傳》章節轉錄如下：

章榮初大來大去，鶻起鶻落，進了杜門之後，曾經有過五次翻倒、五次崛起的驚人紀錄。杜月笙憾恨無窮的說﹕「這小伙子，我想盡辦法都拉伊不住，真正叫我頭痛已極。」

話傳到章榮初耳朵裡﹐他果然不敢再去見師尊﹐撥一隻電話，把萬墨林拖出來商量。

「聽說先生一見我就頭痛﹖」他問。萬墨林望着他笑﹕「說過不知多少次啦。」

「這麼說﹐」神情有點無可奈何﹕「我最近不能去見他老人家囉。」

萬墨林老老實實回答﹕「頂好歇一段時間。」

「不﹐」忽然興高彩烈起來﹕「我有辦法﹐先生見我頭痛﹐我不敢去見他﹐但我要送先生一樣東西，使先生日日見這件東西就會想起我。」

「只怕不太容易啊。」萬墨林提醒他說﹕「杜先生什麼東西沒有?你送他一件東西，他會日日用?」

「你不要管。」章榮初神秘一笑﹕「耶穌自有道理。」

又過兩天，章榮初再把萬墨林拖出來，欣欣然告訴他﹕「我打定主意，到美國最大的汽車廠，訂造一部名牌卡迪來克保險汽車，防彈玻璃，鐵甲鋼板，在司機座位後面，嵌上一塊銅牌，上面刻『夫子大人賜存﹐生章榮初敬贈』﹐先生天天坐這部車子出去，從上車到下車之間，一定會看到銅牌上刻着我的名字。」

「慢點慢點﹐」萬墨林打斷他的話問﹕「造這樣一部車子要多少錢﹖你打聽過沒有﹖」

「車子造價一萬美金。」

「一萬美金﹗」萬墨林嚇了一跳﹕「目前你正在翻倒的時候，你到哪裡去借這麼大一筆數目?」

章榮初聳聳肩膀回答﹕「五千美金定洋，我已經匯出去了。」

真正是隻野馬，如此窘迫困難的時候，他會花一萬美金訂造一部汽車敬獻師門。萬墨林煞費躊躇，想來想去，自己擔不起這副重擔，只好說﹕「你去找顧家叔叔商量商量看。」

當年杜月笙打出自己的天下，全靠顧嘉棠、高鑫寶、葉焯山、芮慶榮「十六鋪四大金剛」，在杜氏門下，顧嘉棠地位首屈一指。

於是章榮初去見顧嘉棠，陳說種種，顧家棠等他說完問他﹕「你是一片孝心，要送先生一部鐵甲汽車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又怕他不肯收?」

「就是怕這點，所以來求教顧家叔叔。」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話不要說這麼多﹐」顧嘉棠打開天窗說亮話﹕「先生不肯收，自有我顧家叔叔在。不過你得先拿五千美金給我。」

「是是，三天之內，我一定籌來交給顧家叔叔。」於是顧嘉棠揮揮手，叫他唔沒事體好去勒。章榮初走到房門口，顧嘉棠又把他喊回來，特地聲明說﹕「章榮初你勿要弄錯，這五千隻洋美金不是我要你的啊。」

「曉得﹐」章榮初笑瞇瞇的回答﹕「顧家叔叔是怕我跑馬﹑搭漿，付了定洋付不尾款，弄不好要我先生自掏腰包，所以叫我先把銅鈿存在顧家叔叔這裡。」

「你曉得就好﹐」顧嘉棠撐不住也笑出來:「小鬼，五千隻洋美金，在你先生那裡都是一筆大數目啊﹗」  

一年以後，特別訂制的卡迪來克裝甲汽車，分箱運到上海，裝配完竣，往杜公館門口一開，真正轟動了黃浦灘。卡迪來克保險汽車，一向是外國皇帝﹐美國總統﹐世界聞名的王公富豪坐的。杜月笙當時正樹大招風，最忌招搖，難怪他一見便火冒三丈，恨聲不絕:「我憑什麼坐保險汽車?我又為什麼要坐保險車?難道我杜某人得罪了啥人?我怕誰來做我?」

事體果然弄僵，幸有顧嘉棠，受人之託﹐忠人之事，再三再四的苦勸﹕「月笙哥，你是有身家地位的人，黃浦灘上除了你，誰有資格坐這部車?」

不坐，買都買來了，杜月笙無奈，只好收下這位野馬愛徒的重禮，開始啟用新車，他把他那部照會「7777」的雪佛蘭轎車給了二房陳氏夫人(陳幗英)，命人去領了一個容易辨認的照會「11711」。

萬墨林的口述，經章君穀的生花妙筆，繪聲繪色十足小說家言。

章榮初在入杜門之前，只是個有一定地位的商人，從未參加過社會活動，但他的魄力膽色，甚受杜氏賞識，「大呼頭痛，事實上則其言若憾焉，而心實喜之。」

自此章榮初幾乎每天必到杜府，杜府總賬房黃國棟回憶說﹕「經常到杜宅來的客人，有黃炎培、章士釗、洪幫大哥高士奎、陳群、楊度、秦聯奎等，工商政界的聞蘭亭、錢新之、王曉籟、虞洽卿、劉鴻生、潘公展、徐寄廎、吳開先、楊管北、金廷蓀、楊志雄等，杜的門生朱學範、陸京士、唐世昌、章榮初、徐懋棠、駱清華、王先青等，每天不下一二百人，熱鬧非常。」(黄國棟《杜門話舊》，《上海文史資料選輯》第54輯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)

剛入恆社才一個月，杜月笙就把章榮初推上社會舞台。1933年4月中華國產棉布市場成立，章榮初就和杜月笙、王曉籟、史量才、黄炎培、榮宗敬、郁震東等重量級人物同列常務董事。杜月笙當選為董事長，推舉章榮初爲總經理。次年3月寧波路集?里棉布市場辦公樓落成，章榮初接見《申報》記者說:「因帝國主義勢力之侵襲，中國工商界已為分别擊破，尤以日本經濟勢力之侵入棉布市場，為極大之漏巵，……本市場誓以全力發展棉布事業，謀民族經濟之建設，民生狀況之安定。」

1934年7月國民政府實業部籌設官商合辦之農商銀行，委任章榮初為滬區執行董事。9月中華國貨產銷聯合公司成立，杜月笙為董事長，孔祥熙、史量才、王曉籟、陳光甫、虞洽卿、兪佐廷、章榮初、周作民等為董事。11月大滬商業儲蓄銀行成立，章榮初和金潤庠、王延松等為董事。

1935年1月，上海第一特區市民聯合會改選新委員，章榮初、鄭筱麟等九人就職執行委員。3月章榮初和鄔志豪、張子廉、金潤庠等發起組織中國工商業救濟協會，自任主席。11月杜月笙、宋子良等發起成立化學工業原料大組織，杜月笙、張慰如等為董事，兪佐廷、章榮初等當選監察人。

1936年1月中日貿易協會成立，陳光甫當選為理事長，章榮初等為常務理事。5月上海國貨公司清理後重組董事會，張嘯林、鄔志豪、章榮初、張子廉等當選為董事。

1936年《上海工商人名錄》記載：「章榮初，年35歲，上海紡織印染股份有限公司常務董事兼總經理、同康棉布號、恆豐綢布號、益新絨布廠、中國人造絲廠股東、農商銀行、三一印刷公司、三星棉鐵工廠、中華國貨產銷聯合公司董事、浙江國貨房產股份有限公司常務董事。」

章榮初身爲工業界新秀，能擔當這些社會職務，杜氏的信任是必不可少的。但這段時間，他自己的事業仍在風雨飄搖中。

1934年底﹐上海紡織印染廠第二次倒閉﹐負債逾六百萬。

左：顧嘉棠住宅「嘉廬」 (攝于2012年) 

右：1935年卡迪拉克 370-D (筆者查得當時出廠價為 4960美元)